太阳的亮光透过两道玻璃照射到屋内,宽敞的床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床边的衣架下方晾着不知洗没洗过的袜子。
办公桌上有一层淡灰色的尘埃,桌上散布着各种文件夹和纯白色的纸张,电脑的显示器和键盘被一层纱布遮了起来,看来这屋子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工作过了。
强光强行把我从睡梦中拽性,我不耐烦的看着窗外的晴天白云,心里十分不爽。该死,怎么又忘拉窗帘了。
不想从温暖的被窝里逃离,我将被子拉过头顶蜷缩起来,企图再睡一会儿,可惜将腿蜷缩起来的时候又装上了小桌子的支撑腿,金属与骨骼强力碰撞造成的冲击直接让我醒了大半。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每天熬到要睡着可真的不是个好习惯,至少让早上想眯一会儿的愿望都落空了。
晃晃悠悠飞穿上拖鞋,走进卫生间用温水洗了洗脸,看着镜子中那张脸,以当代的审美标准来说绝对算不上帅的一张脸,我突然愣住了。
这的确是我没错,我不可能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但是,此刻这张面孔出现在眼前却给我一种十分强烈的违和感。
没错,不是讨厌,只是单纯的违和感,就像对着镜子照出来的人却不是自己一样的违和感。
为什么?
我明明可以确定镜子里面就是我。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我,现在因该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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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文和慢慢睁开双眼,剧烈的眩晕感让他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色,甚至还因为失重一屁股坐倒在地,等好不容易慢慢清醒了过来,才发现眼前一切都是非常陌生的景色。
古罗马式的、哥特式的、巴洛克式等等样式的欧洲建筑屹立在柳文和面前,简洁的外观、分明的线条、极度对称的设计与色彩的鲜淡带给他的视觉冲击绝对比看到任何现代建筑都要来的激烈。
这是哪?
柳文和在记忆中寻找着类似的地方,但是与其最相似的竟然是民国时期的上海滩!!!
剧烈的恐慌让柳文和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敏锐的观察着周围的街道和房屋,街上的人不多,让宽阔的马路显得有点寂静,但即便如此却也让柳文和感到更为紧张。最为刺眼的是他们身上的服饰,但男性来说,几乎是清一水的长袍,只有极少数穿着西装马甲三件套,这完全符合了民国时代的特点。
再看地面,不是现代化的水泥路或者柏油路,而是由石砖一块一块码成的砖路!
一股寒意从背后传来,柳文和拍了拍自己的脸,安慰般的想道,这因该是那个电影布置的场所,从表面上看还是蛮像的嘛......
“诶,小孩,你怎么自己呆在这里?”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光听声音大概因该是七八岁的样子,反正是还没开始变声,光听声音极难听出性别。
柳文和虽然不认为那声小孩是在叫自己但是还是忍不住的去看了一下说话的那个孩子,结果刚刚扭头,就看见一个比自己都高很多的小男孩站在自己面前。
小男孩看着柳文和点了点头“对,就是说你呢!”
叫我小孩?拜托,你看看谁比较小!我年龄恐怕是你的三倍都不止啊!
但是......
为什么我会比他还矮?
柳文和立刻将双手抬起,看向自己的手,无比稚嫩的一双手,这根本不可能是那个成天敲键盘的自己的手!
什么鬼?!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爸妈呢?今天汉口街上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小男孩用一副长辈的口气对着自己说话,柳文和却没办法说出任何话,因为眼前的情景太过于诡异了。自己迷迷糊糊苏醒过来怎么会在民国时代?而且身体竟然变小了?!
不不不,这不对,这肯定不对。
Boom!
远处,因该是另一条街上面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声,随后传来的是零零散散的枪声,街上的人在听到声音之后均是一愣,随即立刻加快脚步,向着爆炸声的反方向走去。
“不行,这里太危险了,你先跟我来。”
那个小男孩迅速抓住柳文和的手腕,拽着他跑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拉扯差点让柳文和摔了个跟头。好不容易找回平衡之后却发现这具身体的灵敏度大大不如从前,而且貌似体力也变得极差,跑了没两步便开始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己难道真的变成了一个孩子?
不对,这不科学!
但是,这具身体正在用最科学的角度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一个孩子,并且年龄可能只有三四岁!!!
“真慢!”
小男孩忽然停下,柳文和触不及防的撞到了他的腰上,只能感觉到有两双手穿过了自己的大腿以及背部,随后自己就被强制性的离开了地面。
自己被抱起来了?!
而且貌似还是公主抱?!
强烈的羞耻感让柳文和耳朵发烫,顶着小男孩青涩的脸想说‘不,放我下来’却说不出口。
该死!
我到底怎么了?
抱着柳文和跑了大概一分钟,小男孩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柳文和很惊讶他的体力能够坚持到现在,这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简直值得重视了,如果加以锻炼,将来很有可能是一个国家级运动员的料啊。
“哎哟,累死我了。”
小男孩将柳文和放下来,柳文和这才发现他们位于一栋大庄园面前,长的几乎看不到头的围墙足以证明了这个庄园有多大。
小男孩在大门的左轴承下面摸了摸,找到一根铁丝,踮起脚尖用铁丝上的倒钩勾住门栓上的洞,慢慢的拉开。
“快快快!趁还没被看见,赶紧进来。”
柳文和有点诧异的看着他,这个体力很好,有点话痨并且爱多管闲事的货竟然是这种富家公子,不管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是巴结上这样一个有权势的‘朋友’对目前的自己来说利远远大于弊。
跟着男孩一起进入庄园,整齐的草坪和鲜丽的花池让柳文和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在当随着男孩一同进入那栋别墅的时候,柳文和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
一位身着西装中年男人站在大厅中央,再起身后的因该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女孩抱着女人的腿藏在她身后,却还是好奇的伸出头来看向这边。
如果猜的不错,这因该是小男孩的父亲、母亲和妹妹了,看这架势,明显是要对这名‘惯犯’进行惩罚。而自己,则成了最尴尬的不速之客。
中年男人扫了柳文和一眼,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又不知道从哪家拐回来的孩子,韶儿,长本事了。”
小男孩似乎是很不服气的想争辩。
“才不是!他一个人在街上哭,我看他可怜才带他回来的,而且现在外面那么乱,把一个小孩丢在外面是人能干的出来的事情么?”
喂喂喂?!不要擅自给我加戏啊,谁哭了?而且,到底谁是小孩啊!
“算了算了,先吃饭吧。”
女人笑着打着圆场,但是那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视线却让柳文和感觉不妙。
餐厅很豪华,像是某高档酒店的大厅一样,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长条餐桌的上方,餐具很西式,但是菜品却仍然是中式的。
当然,这并不代表这些菜品不高档,而且正好相反,每一盘菜都将色香味三个字凸显的淋淋尽致,每一份菜肴旁都有公筷和公勺,简直是二十一世纪的西式中餐风格。
大约能容下二十多人的餐桌上就只有五个人在吃饭,令柳文和惊讶的是,即便是与自己‘年岁相仿’的那个女孩都是自己独自用餐,没有侍者帮忙,当然,用的餐具是小一号的。
而在中年男人和女人眼中,则是自己用餐的柳文和更加亮眼,毕竟不是每家小孩都能在三四岁大时就能自己吃饭,而且看他的样子,仿佛对于筷子还比较熟练,相比之下,自己女儿竟然还是再用勺子吃饭,这让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得不考虑柳文和的出身问题了。
这明显不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夫妻二人的眼神中传递的相同的信号。
必须尽快送走,免得在自己这里出了事情,别人找上门来还得负责。
当然,这些柳文和并没有察觉,只是觉得这双小手握筷子勉强有点力不从心。但是这家人竟然还能专门请人制作孩童使用的餐具和凳椅,最起码经济实力是很充分的。
“说起来还没问过,韶儿你的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饭吃到一半,女人开始发难了。
被称作韶儿的男孩有些尴尬,看了柳文和两眼,柳文和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装迷糊,索性插嘴道。
“阿姨你好,我叫柳文和。”
女人点了点头,笑问“你的父母在哪里呢?他们是做什么的呢?他们叫什么呢?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们的。”
柳文和心头一紧,结结巴巴的说“不...不知道...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在街边了...”
是被丢弃的富家私生子?
女人和男人对视一眼,随即女人叹了口气说“你还记得你父母的名字么?”
柳文和摇了摇头,这种信息就算告诉了她恐怕也是没有什么用的,索性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女人叹了口气,男人低声说道“抽空找报社的人来一趟,让他们刊登一下寻人启事,如果过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的话,就送孤儿院吧。”
孤儿院三个字深深的刺激了柳文和,他是真的害怕了,假如,仅仅是假如,现在真的是二十世纪初的年代,孤儿院三个字无疑是与难民营挂上了约等号。
“不要!”
柳文和激动的站了起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脚根本够不到地面,差点直接摔到桌子底下。
扶着椅子站着说道“我很有用的...不要...不要送我去孤儿院。”
男人似乎是没料到柳文和有这么大反应,颇有兴致的看着他问道。
“你会做什么呢?”
“我什么都会做!”
下意识的回答,就犹如回答一加一等于二一样顺畅,但是说完柳文和就后悔了,自己这幅样子,能做什么呀!!!
“哟嚯~”男人似乎是有些开心,继续问道“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么?”
“当然。”
柳文和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庆幸这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
男人拍了拍手掌,淡淡的说“拿纸笔来。”
很快,一位下人就端着一个盘子走了上来,按照男人的指示放在柳文和面前。
这下柳文和可傻眼了,他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事,但是鬼知道所谓的笔竟然是毛笔,虽然不是说不能用毛笔写,但是他实在是对自己的毛笔字没什么自信。
“怎么了?”
男人笑看着柳文和。
“是笔太大了么?”
柳文和愣了愣神,苦笑一声。
“请问...有钢笔么?”
这回到时轮到夫妻二人这边愣住了,盯着柳文和看了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
这是柳文和才猛然想起,钢笔这种玩意儿是大概二十世纪初期才兴起的,虽然不确定这到底是二十世纪几十年代,但对于中国来说,这玩意儿绝对是个新奇事物,一般人可能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谈见过、拥有了。
而且在当时来说,钢笔并不是叫做钢笔,更大面积使用的是称呼是自来水笔,所以直接说钢笔,也有可能让对方听不懂。
“也...也就是自来水...自来水笔,如果没有的话...羽毛笔...也可以...”
超强的紧张感让柳文和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现在他的压力几乎是业绩差面对公司老板时的两倍!
毕竟就在这一瞬间,就可以决定他这一生的道路 ,就算是在梦里,也不容小觑。
男人回过神来后意味深长的看着柳文和,将手伸进西装外套,摸出一根镀着金边的钢笔递给柳文和。
柳文和忐忑的接过笔来,本来决定帅气的来一个签名,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小手貌似没办法完全驾驭这支全金属的钢笔,只好一笔一笔的写下柳文和三个字。
将纸和笔放在盘子里面,由下人端到男人面前,男人看了一眼纸上面的字,字体方正,笔画自然,实在不像是这个年龄能写出来的。或者说,这个年龄,当真能写字么?!
“老爷!”
一个穿着长袍的人急匆匆的走进餐厅,走到男人身边说道“造反...起义军已经控制了汉口政府了。”
“知道了,你去吧,把这个也走。”
男人将钢笔收回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指着装着笔纸的盘子说道。
“我们继续吃饭。”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答复,但是柳文和基本已经确认了,自己只要不惹是生非,至少不会被这家的主人轻易舍弃了。
老天爷啊,如果你真的有眼的话,那就赶紧告诉我这是在做梦吧!这个梦,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
柳文和感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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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九年五月
转眼之间来到这里已经十九年了,虽然一直寄住在俞家,但令我疑惑的是俞家老爷子并未让我和俞韶结成义兄弟,并且一直对我十分客气,一直把我当成客人对待。
这要是一时半会儿也就算了,可是能整整这样持续十九年实在是让我有点无奈,就算是十九年的邻居也改变成关系亲密的老朋友了吧,可是他在俞家却还是被当成了客人,一位寄住了十九年的‘尊贵客人’
不过好歹智商没有跟着身体一样‘缩水’,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察觉到问题所在,我之所以会被一直当成‘贵客’招待多半还是因为长相问题。
苍白的皮肤、偏立体化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加上淡褐色的瞳孔,如果放到上辈子,想必肯定会被人误认为是混血名模的。
但放在当下,就有些莫名的尴尬了。虽然不认为俞家患有恐洋症,但是按照当下的国情来说,能和外国人打交道的基本都是商务人士或是政府高层,更别谈能和外国人联姻了。
当然,虽然也有外国人看中中国女孩的情况,不过能生下孩子并且进行良好的中英文教育、礼仪教育的父母肯定不在这一范围内。
而俞家是汉口的商业巨头,自然知道商界的内情,确认没有豪门丢失孩子之后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肯定是被当成高级官员与外国妞的私生子了!
柳文和哭笑着想到。
而至于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与俞韶结拜成义兄弟,自然是怕将来高官找来,突然发现自己儿子竟然有个干爹,万一不开心,俞家可有的受了。
毕竟一部分政府高官十分不喜欢跟商人打交道,甚至十分厌恶。
但是,都十九年了,难道还在担心这个问题么?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这件事情以外,俞家待他简直就是跟亲儿子一样,是真真正正的跟亲儿子一样。
俞韶上的什么学校,柳文和到了年纪也会被送进去,就连大学也都是考进的同一所,只不过是在此期间,这所大学屡次改名,由国立武昌高等师范学校改为国立第二中山大学,最终才改成众所周知的国立武汉大学。
虽然装作不太关心,但是俞老爷子还是十分在意自己的感受的,待他就跟待俞韶没什么区别。由此想来,自己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想什么呢?一副感慨万千的脸,是不是昨夜去找大姐姐结果被你姐抓到了呀?”
穿着西式礼服、打着领结一脸坏笑的俞韶拍了一下柳文和的肩膀。
“我又不是你,是不会在正事前夜还去找大姐姐的。”
“那就是昨天白天去找大姐姐被你姐抓住了?”
俞韶故作惊讶,笑这说。
“那你姐不得气的抽你啊,哈哈哈哈。”
柳文和白了他一眼,懒得理这个不正经的,竟然在自己大喜当天开这种下流玩笑,要是被新娘子知道了,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笑话。
俞韶说的两个姐姐可不是指的一样的人,前一个大姐姐指的是红灯区里面的那些大姐姐,后一个姐指的当然是俞家小姐俞雯了。
虽然俞雯知道柳文和经常跟俞韶这个不正经的出去鬼混,但是只要被抓住肯定是免不了一顿训的。当然,被训的只有柳文和,毕竟俞韶是她大哥,她没资格训,而老爷子又不管,所以只能拿柳文和出气。
俞雯可不跟柳文和讲客气,毕竟二人岁数相仿,俞雯还大一岁,自然要拿出长辈的气概,每次都是一堆道理说的柳文和想哭,但总是被俞韶这个不要脸的混蛋拖着再去‘犯错误’
柳文和也是乐在其中,毕竟是作为余家大少爷的朋友来的,每次的姑娘都是贼嫩贼水灵,按照上辈子的标准,一晚上估计要花掉半个月的工资。
既然是俞大少爷请客,自己为何不给个面子,而且还能增进二人友谊,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经过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和多次‘活动’柳文和和俞韶的关系根本就比亲兄弟还亲了,毕竟上辈子公认的四种最铁关系之中,他们已经起码有了一个半。
他们虽然没有一起上学,但是所上的学校甚至授课教师都是完全一样的。所以至少算半个同窗了吧。
而这么多次活动,更不比多谈,肯定算上一项。
至于一起分赃和扛枪......
按照俞家的财力,前者肯定是无望了,而现在的俞韶正好在军队任职,自己要不要......
不对!不对!不对!
自己好不容易习惯了这个世界,这个自己,这样的人生。怎么能因为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让自己深陷险境!
别人不知道就算了吧,自己可是知道民国二十六年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参军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落后的装备、缺乏训练的士兵、混乱的顶层指挥和吃空饷的上级,简直没有比那里更糟糕的环境了!
进入军队,无疑是步入了地狱。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呢?哥,婚礼马上就开始了,你还把新娘子一个人晾在那边。嫂子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的!”
俞雯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柳文和从恐惧中拽了出来。
柳文和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背冷汗。
“你怎么来了,你不因该陪你嫂子么?”
俞韶笑着为自己开脱,找了个接口准备溜人。
“我不是看文和一直闷闷不乐的么,过来问问他有什么烦心事。既然你来了,就交给你了吧,我去应付客人了。”
“我看啊,你们是在商量什么时候去找人家小姑娘吧。”
俞雯冷笑道。
“这个你看一下,我已经帮你报名了,后天去上面写的地址参加入学考试。你现在舒服啊,我当初可是跑到广州入学的,你现在在家门口就可以了,说不定隔三差五还能回来看看。”
俞韶没有理她,从口袋掏出一个信封塞给柳文和之后就溜了。
柳文和拆开信封,里面有一纸通知,具体内容就是柳文和的基本信息已过审,要求于五月二十五日到校参加笔试,通过后则可入学。
署名是国民革命军黄埔军官学校汉口分校
柳文和眉头紧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但是就俞韶那语气来看,明摆着没有让自己拒绝的余地啊。
看到柳文和异样,俞雯走过来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叹了口气。
“也对,你向来都是怕死鬼,让你去参军简直是跟杀了你没什么区别了。不过就算是要杀了你,你也还是得去。”
“为什么?”
“因为他是让你看一下,不是让你考虑一下。”
刻薄的话直接戳中了柳文和的痛处,时至今日,他还真没见过俞韶的决意被拒绝过,即便是他的父亲俞远也在一些事情上尊重他的决定。
拒绝的话会怎么样?不知道,答案是未知。正因如此才让柳文和不敢轻易尝试,毕竟如果是将他放逐的话,那他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没有钱的‘外国人’想在此时的中国活下去简直难如登天。
当然,他或许可以在租界里面找一份工作,或者是流亡海外。
那样的确是可以活下去,但是他不愿意过那种生活。就算是流亡海外,现在的欧洲简直就是一个火药桶,希特勒的铁蹄没准那天就踏到他的头上了。如果是北美国家的话,又很不幸,他没有出生证明这个东西,如果被海关拦下后果肯定是被当成非法移民。
总而言之,独自一人流亡海外肯定不如在这里依靠这个富商家庭。
“我知道了。”
经过短暂的考虑之后,柳文和轻声回答。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今天是大哥大喜,你装也要装的开心点啊。”
“我知道了。”
柳文和略显牵强的笑了起来,跟着俞雯一同走入花园。
俞韶的婚礼就是在自家的庭院里面举办的,邀请的人比较多,但好在庭院本身就十分开阔,即便是布置了装饰品也不显得拥挤。
在人群之中还不乏能见到外国人的身影,想必是和俞家有商业往来的外国商人。
和俞家有着长期贸易的商客们基本都知道柳文和的身世,自然对他也是十分尊敬,其程度甚至超过了俞家的正牌小姐俞雯。
“看来你还蛮受欢迎的。”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长得多帅。”
“得了吧你,能别扯淡么?”
俞雯被逗乐了,不过也的确,这个年代的中国审美观念跟八十年之后有极大地差距,这张混血的脸在八十年后是帅哥,在这时只能用怪来形容。
毕竟这个时代的普通民众还没习惯国外的面孔,传统的亚裔人面孔才是衡量美与否的标准。
柳文和正儿八经说出来的话被俞雯错以为是厚脸皮说出来的,这种不正常的正经自然也是显得十分好笑。
婚礼是西式婚礼,不过在场的基本都是中国的富商或者外国友人,自然也没有谁不识趣的站出来说三道四。
新娘穿的是婚纱,新娘是西式礼服,柳文和惊讶的发现他看见了另一个俞韶。
一个非常正经、严肃、沉稳的俞韶。
这不是自己记忆中的他,或者还是说这十九年自己根本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
淡淡的微笑挂在嘴边,咋一看完全就是八成女人理想中丈夫的形象。
旁边的女人有点面生,毕竟是才见过数面的人。这也得怪俞韶,透着瞒着不让家里知道,结果把别人弄怀孕了,瞒不住了,只好老老实实公开恋情火速闪婚。
不过就面容来说,这个女人,或者说是嫂子还真是一般,勉强说得上是耐看,不过绝对算不上好看。
二人何时相识、何时相恋没有人过问,这也是俞远的教育方针,放你走自己的路,在不违背基本道德的情况下给予支持,发展成什么样就不管了。
不过正因如此,俞氏兄妹二人都十分优秀,而且其发展的不可预测性也让未来充满无限希望。
由此看来,俞远老爷子真的是一位十分出色的教育工作先驱。
两位新人都是面露喜色,在众人的祝福下当着神父的面许下诺言。
“我以圣灵、圣父、圣子的名义宣布:新郎新娘结为夫妻。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在众人的掌声下,俞韶一脸幸福的吻向陈若琳......
原来爱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这句话柳文和上辈子半信半疑,这辈子目睹了俞韶婚礼之后他深信不疑。
只是我的真爱现在又在何方呢?
叹了口气,柳文和准备出去散散心,却因为此刻人群站的十分紧密,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鞋子。
“抱歉。”
“没...没关...系......”
一个生硬的口音从身边传来,柳文和抬头看去是一个金发的外国人。
“噢,没关系的。你的中文说的真好啊!你是哪国人啊?”
他看到柳文和的面孔之后立刻换成了英语,但正因如此让柳文和注意到他的英语是美式口音。
不对呀,俞家貌似并没有跟美国人做生意才对啊。
虽然柳文和并不是俞家人,但是家中经商并没有刻意瞒着他,有时甚至还叫上他,让他学习。所以他自然知道俞家的外国客户有哪些。
“哦,你也是美国人?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柳文和肆无忌惮的显摆着自己的八级英语,正儿八经的德州口音。上辈子的英语教授是中美混血,嘴里的英语一股子德州味,几年下来让柳文和的英语口音也变成了那样。
“哦,真是太巧了!我是...我是做...我是做银行投资生意的,听说俞氏银行刚刚起步,特此前来以求合作。”
俞家的生意包含了餐饮、布匹成衣、大米食盐,年初还开业了一家银行,涉面极为广泛,但并没有任何一项触碰了鸦片、赌场和青楼的生意。
这也使得俞家没有大量的仇敌,一心营商,逐渐竟变的腰缠万贯、富可敌国。
而眼前这个人,显然是知道俞家的经营范围,但也显然不是俞家请过来的,毕竟俞家可不知道有人看中了俞氏银行,自然也就没有邀请。
对于这个不请自来者,柳文和也不打算拿他怎么样,毕竟如果此时有冤大头想入股俞氏银行,那对于资金链有些紧张的俞家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
“哥!看,拍到了这么多照片,这下回去有的写了。”
一个同样是金发的漂亮女孩抓着一个小型相机递到男人面前,男人看着柳文和,尴尬的笑了笑。
柳文和也是无奈的笑了笑。
“记者先生,下次能否劳烦先行通知一声,我们并不是不欢迎你们的来访,甚至还有可能授权你们独家专访权。”
“真的么?请问您是?”
金发男人惊道,但立马发现自己中计了,这样一来他就完全没有办法辩解了。他的确是记者,而且还是偷偷摸摸溜进来的记者。
柳文和淡淡一笑,拍了拍金发男子的肩膀“走吧,反正你今天想拍的也拍了,我们出去聊聊。”
柳文和带着二位记者出了庭院,在街上毫无目的的乱转,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民众乐园。
“要不要去这一家的雍和厅看看,这家的表演可是真家伙,实实在在的功夫。”
“谢了,但是今天还有公务,实在是不太方便。”
杰顿谢绝了邀请,准备带维多利亚离开。
“好的,那么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见吧。如果有需求,可以联系我。”
目送走他们,柳文和准备回家考虑怎么对付两日后的入学考试。
刚刚一路他们聊了不少,但是柳文和却发现了很多问题,首先是虽然二人‘坦白’自己是记者,但始终没有说明自己到底为哪家报社工作。
而且维多利亚这个名怎么听怎么像英国人,而那对‘兄妹’却一直坚称自己是美国人。
这是在不像是正常的美国商客的举动,柳文和默默的在心中记下了这两个人的名字与容貌。
回到家中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了,客人基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柳文和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虽说是自己居住了十九年的房间,但毕竟还是客房,这也是让柳文和久久无法释怀的一点。
将身体交给柔软的床垫,柳文和思索着后天考试的大概考题。
简历已经过审了,考核因该分为笔试、体试、面试。也就是文化水准、身体素质和政审。
体试肯定是没办法作假,毕竟这些都是死的数据。
笔试可以交白卷,但按照他目前的学历来说,交白卷难免会被怀疑,甚至被告到俞韶那去,还是不可取。
那就只剩下政审了,政审...政审!!!
两日后
柳文和按照通知单上的地址找到了考试地点,其实也就是分校的地点,为了招生特地腾出来了一部分空房间和空地。
“诶!你站住!这里是军事要地,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入的。”
一个门口的执勤兵拦住了柳文和,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柳文和的穿着和面孔实在是太容易引人瞩目了。
“哈哈,你跟洋鬼子说中文他听得懂么?”
另一个执勤的门卫笑着说。
“你闭嘴,在中国做生意的洋人哪个不会几句中文啊,你这话要是真让他听懂了,够你喝一壶的!”
“嗨!打不了回家种地!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我弄死啊!”
柳文和忍不住笑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骂架,从衣服口袋中掏出通知单递到卫兵面前,用流利的中文说道。
“这是我的通知单。”
两个门卫愣了愣,这是闹哪样啊?难道这洋人还是来报考军校的?开什么玩笑!
见二人愣住,柳文和立刻换成方言说道“搞摩斯撒,泥闷快移点撒,斯间都**不上鸟。”【干什么啊,你们快一点啊,时间都快赶不上了】
“娘的,难不成还碰上个假洋人?”
之前骂人的哪个执勤卫兵走过来,一把抓过柳文和的通知单,看到民族那一栏愣住了。
汉【混血】
“该死的!走吧。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早点放弃,要是真的入学了,我会让你好好爽爽的。”
将通知单卷成一个球丢回给柳文和,他们让开了路。
我本来也没打算考进来啊。
柳文和无奈的想着,走进了军校。
一路上柳文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走在商业街的当红明星,这种所有目光注视自己的感受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毕竟柳文和不是表现欲特表强烈的人,更没有在大型活动上担任过主持工作,压力实在是有些大。
快步走到核对官面前,确认了自己的考场之后迅速进入考场,他是在受不了某些人盯着自己窃窃私语。
笔试很简单,都是一些当代中学水准的题目,只要是真正有着中学水平的人都是绝对可以过的。
柳文和自然也是没有任何藏着掖着,自信的将正确答案填入之后起身交卷,直接进入体试考场。
索性的是没有上辈子服兵役的体检严格,并不需要脱衣服检查伤疤身体什么的,只是需要测量身长、体重、肺活量、视力、听力等基础项目。
在测完之后,柳文和被安排进入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一进门就看见三个身着戎装的军官。
就军衔来说还是想当高的,中间一人是中校,旁边也是一个少校和一个上尉。
毕竟入学试验委员会的委员基本不会直接与考生面谈吧。
就在柳文和刚刚就坐之时,门被推开,一个长相英俊儒雅,像是教书先生的人走了进来。
“听说有个混血考生?是不是在这啊?”
柳文和面前的三人看到此人,立刻起立立正,齐刷刷的敬礼。
而柳文和也条件反射的起立立正,由于还不是军人,自然没资格敬军礼。不过因为起立,正好看到了这个人军装上的军衔领章。
全金色的领章上凸显着三个金色的三角块,这个人的军衔是上将!!!
“教育长!您...您怎么来了?”
中校说话时有些打颤,肯定是也没想到这么一位大人物会突然出现。
“没事,你们继续,我站着就行。”
教育长笑了笑,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岂敢,既然教育长来了,那肯定是想亲自审核。”
中校三人将位置让了出来,教育长也没有客气,落落大方的坐到了中间的位置,笑着对柳文和说道“坐。”
柳文和忐忑不安的坐下,毕竟考官竟然是上将教育长,无论是谁恐怕都会有点紧张。
况且他不是历史专业毕业的,根本不知道这个年代的黄埔教育长是哪路大佛,如果自己之前准备的台词刚好触碰到了这位教育长的禁区,那恐怕就不是被拒收这么简单了。
“你们也坐。”
中校和少校坐在教育长两侧,双眼瞪着柳文和仿佛是在说“你要是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就将你当场击毙!”
“哦,对了,你估计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张,张治中。”
柳文和立刻开始回忆有关于张治中的所有信息,惊喜的发现这位张治中将军竟然是国民党内部少数的‘和平人士’,极力主张国共合作,齐心抗战。
这样一来,即便是说出‘我是**员’这样的话估计也不会被当场击毙了。
“竟然让教育长先介绍,你还在干什么?”
中校的声音将柳文和从欣喜之中拉了回来,柳文和镇定的说道“我是柳文和,国立武汉大学毕业......”
“打住!”张治中叫停“不是让你说这些的,这些基本信息档案里面都有,我想知道的是,你身为混血人,为什么想报考军校,为什么想参军!”
柳文和愣住了,这还真把他问倒了,他还真就不想报考军校,不想参军。但是事到如今把那些话说出来简直就是作死。
可能现在他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是想必今后都会对整个俞家和俞家的产业有着巨大的影响!
柳文和自认为不是什么正派之人,但也有着自己的道德底线,绝对不能恩将仇报就是他的底线之一。
“我...是因为...”
当兵吃粮?拉倒吧,俞家的下人吃的都比中央军吃得好。
保家卫国?柳文和自认为没有那么强烈的民族意识,特别是面容变成这副德行之后。
权力欲望?就这个还有点可能,这的确对于自己来说是有那么一点点吸引力,不过总不能说我就是想要权力吧。
“我就是因为想。”
“想?”
“嗯,想。”
张治中颇有兴趣,他碰见过各种理由来参军的,但是还真是第一次见过这种因为想参军所以参军的。
或许是这个年代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是梦想,所以自然也没有人把军人当做憧憬的对象。
“好!好啊!”
张治中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说,你对三民主义的看法。你畅所欲言吧,不要藏着憋着。”
“将军,此话当真?”
“当真。”
“依我看来,三民主义并不全面......”
“小子!我看你是......”中校瞪着柳文和吼道。
“够了,你接着说。”
张治中拦下中校,看向柳文和的眼神也有些变化。
“就我而言,总结了三层十二项,希望将军赏面。”
“说。”
“三层分别是国家层面、社会层面和个人层面,十二项分别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简单点说,就是国家的发展方向因该侧重于: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社会的发展方向因该侧重于自由、平等、公正、法治;个人的发展方向因该侧重于: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我怎么感觉,你说的好像是**的那一套。”
柳文和顿了顿,艰难的说“的确,我的三层十二项方针,相对于三民主义来说,更偏向共产主义。”
“放肆!”
张治中再次拦下激动的中校,对着柳文和严肃的说“你因该知道我党目前和**的关系。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来我校?”
“将军,我认为,无论是**,还是国民党,都是中国的党派,是战是和都是我国内之事。但是此刻,还有外国的疯犬对我国虎视眈眈!此刻,我认为因该一致对外。等赶走了家门口的狗,在坐下来好好商议。”
“如果国内全是你这般的想法,想必也没那么多战事,也不会有那么多将士白白丧命了。”张治中叹了口气,正视着柳文和,严肃的问道“我现在问你,你现在还是想加入我校或者是加入**,如果你想加入**,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延安。”
“不,恕我拒绝。”
想到没想,柳文和立刻拒绝道,他可无法忍受那种悲惨的时光整整十九年之久。他是非常现实的一个人,更是喜欢享受的一个人,吃草根可不是他想经历的事情。
而且就算熬过了这悲剧的十九年之后,谁能保证在后面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还能平安无事?
“为什么呢?”
张治中颇有兴趣的看着柳文和,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狡诈的气息,但是他很肯定的就是,刚才他说自己只是‘想’加入军队这个的确是实话。
既然如此,为何现在又抗拒自己的‘理想之地’?对他而言,延安不正因该是向往的地方么?
“恕我直言,将军!”
柳文和紧张的说“我参军并非考虑是国民革命军或者是**的部队,因为我想参与的作战绝不是内战!我也非常厌恶手足相残。我是看到国家旁边有只虎视眈眈的恶犬,为了保证这只猎犬不会侵犯我国领土,才来参军的。”
“哦,你是说......日本?”
柳文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倒认为不一定,虽然现在谈判桌上大家剑拔弩张,但不代表会劳民伤财的发动战争,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毕竟作为一个岛国,他们的资源并不丰盛。”
是的,但是只要彻底占领东三省,对于矿产方面他们可是不需要担心了,而且目前日本的军事实力正在迅速膨胀,虽然现在还暂时没有发生大规模事件,但是按照记忆中的历史,明年的九月,沈阳将不复安宁。
不过现在不论说什么都不可能影响的了这位将军,不,或者说是整个国民政府高层的观念吧。只有惨痛的经历才能将沉醉在灯红酒绿之中的人唤醒。
“是我冲动了。”
“行了,不必自责。我也还有事情需要处理,我在这里最后问你一次,你的确是想加入国民革命军而报考军校的么?”
张治中起身,俯视着柳文和。
柳文和觉得自己不能坐着,迅速起身,正视着这位将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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